第十二章 遥远的宿命诅咒(第8/11页)

这个时候,服务生收拾掉了牛排的残骸,藤枝并没有去动随后端上桌来的水果,而是直接端起了红茶。

“让一个那么聪明的人选择自杀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我自己就是研究法律的人,更不可能公开教唆他人去自杀,但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只能采取那样的手段。那天傍晚在和你分手以后,我先是写下了自己的全部推理内容,也就是林田英三犯罪的详细内容,放进信封,随后就跟你一起前往林田家。”

“这么说来,你们关于‘无知’和‘绝对不是无知’的争执,其实所指的就是林田自己?我当时还以为是伊达呢!”

“不可能,你算算年龄就知道了,伊达正男出生的时候,骏三还没有迁居到山口县呢!”

“是的。那么,林田在听了你的话以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是吗?”

“你非常自信地说服着林田,不是吗?”

“是的,只不过我当时并没有任何证据。”

听了藤枝的话,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不容易才说:“这么说来,完全就像是林田说的,你只不过是在幻想?”

13

“幻想吗?如果要说是幻想的话,或许真的是幻想吧!”藤枝笑了笑,“但是,谁又能够断言幻想就不是真相呢?从我的角度来说,或许那‘幻想’才是真正的事实呢?所谓的证据有些时候根本就无聊,只有在法律界的人士裁决事件的时候才会有必要,只有在让辩论的对手屈服的时候才有必要,至于是不是真理,证据有时并不重要。没错,我说的‘绝对不是无知’没有任何证据,但林田所说的‘无知’也同样没有什么证据,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林田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

说到这里的时候,藤枝的话语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感伤。

“父子、亲人,这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为神秘、重要的关系了,当然,也没有什么是比它更为可靠的关系。你应该知道斯特林堡的戏剧《父亲》吧?在剧中,父亲曾叫嚷着:‘父亲不知道谁是自己亲生的子嗣,父亲并无子嗣。’但是,从儿子的角度来说,岂不是更为难堪?儿子甚至连谁是自己的生母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是生父了。不管是你、我,还是林田,甚至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人,都不过是相信那个自称是生父、生母的人是父母,或者是相信周围的人所说的‘那是你的父亲,那是你的母亲’,不是吗?我其实想要告诉你的是,小川,‘人子有父母,却未必知其父母’!就算德川时代确实曾有着天一坊这个人,我也不认为他就是坏人,他不过是所谓‘人子’的代表人物而已,而且确信将军就是自己的生父。正因为他确信,才会选择出面。至于对越前守来说,是真是假其实已经不再重要。哦,扯远了,是的,我当时确实是在描绘着那样的幻想,但确实又觉得那并非只是幻想,在跟林田争执的时候,我甚至渐渐觉得自己所说的才是真相,同时也悲哀地感觉到,林田这个男人其实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木偶。”

“但林田最终还是相信了你的话,认定自己已经犯下无可挽救的大错,才决定自杀的?”

“嗯。”藤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影,但随即又转为开朗,“说实话,想到这里,我既觉得可怕,又觉得满足,当然,也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

“他要是不相信的话,恐怕也不会下定自杀的决心吧?要是他不相信,就算是你当着检察官罗列出他的罪状,就像是你方才所说的,既然并无十足的证据,他只要坚决否认,法律也是毫无作用的。”

藤枝点着了一根烟,悠悠地吐出烟雾,看起来心情相当愉快。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这位罪犯中的拿破仑、贝多芬,其实不仅我这么看他,他肯定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自傲,在内心里必定已经认定自己是最伟大的罪犯,‘我的犯罪手法是不可能被凡人的智慧所识破的,即便是藤枝真太郎也不可能’!”

14

“也就是说,他完全忘记了拿破仑也曾经兵败滑铁卢,而我藤枝真太郎或许就是威灵顿。”

既然把林田比喻为拿破仑,藤枝当然会自比威灵顿将军了。看着志得意满的藤枝,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孩童般的得意之色。

“像林田这样目空一切的人,他的犯罪手法一旦被我指出来,他是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我想,小川你应该也听过很多大富豪因为一朝没落而选择自杀的案例吧?但是,那种人所谓的一文不值和社会主义者所说的一文不值是存在着差异的,他们身上可能还有五十两、一百两的黄金,甚至可能是五百两、一千两的黄金,肯定还没有到饿死的境地。那么,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自行选择死亡呢?很简单,因为他们自认富可敌国,自身也活在这样的信仰里,私下或者是公开地炫耀自己的财富,但一旦失去了这种炫耀的资本,信仰也就会坍塌,他们甚至不愿意再多活一天。林田的心理和这些大富豪的心理如出一辙!他自信自己是日本第一的智者,不,甚至说是世界第一或许也不为过。但我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之前他或许认定我是对手,却并非能够击败他的对手,可是我偏偏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击败了他,让他的炫耀和自信荡然无存,他自然就会因此变得沮丧,就像是财富帝国坍塌的大富豪,除了死亡已经别无选择。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法律上是绝对安全的,但还是没有办法从绝望的深渊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