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2/3页)

我关上车门,往屋子的方向走,躲在乌云后面的午后太阳刹那间破云而出,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而我的心也凉了半截。正准备踏上台阶,一只母负鼠从阳台下蹿出,冲着我嘶嘶乱叫,吓得我心惊肉跳。母负鼠的脸又尖又白,眼睛一圈黑,看起来好像死尸。附带说明一下,母负鼠可是最下流的雌性动物!那只母负鼠钻进树丛里,我踢了踢台阶,确认没有其他负鼠躲在底下,这才拾级而上。残缺的右脚在我的靴子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门口挂着一张捕梦网,上面垂挂着羽毛和缀有雕饰的兽牙。

城市里的雨带着水泥的气味,而这里的雨混合着泥土和肥料味,闻起来就像家的味道,很不对劲。

我敲了敲门,一阵疏落的沉默,接着响起了安静的脚步声。黛安卓打开门。她下定决心要复活了!她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没什么两样。虽然发型不像以前那样卷曲,但还是一头黑色的大波浪,眼线也还是画得又黑又粗,让眼珠看起来像是复活节彩蛋,眸子蓝得像糖果才有的颜色。她的睫毛膏好像蜘蛛的脚那样根根分明且细长,晕得眼睛下面一点一点黑黑的。她的嘴唇很丰满,从头到脚都是曲线,微微耸起的颧骨透着粉红,双乳从胸罩里鼓出乳沟,牛仔裤的裤头上堆着一圈肉。

“哦。”她在开门时同时开口,一股热气从室内流泻出来,“丽比?”

“对。”

她用手捧住我的脸。“我的天啊,丽比!我一直觉得你迟早会来找我。你这个鬼灵精。”她先抱了我,接着伸直手臂,打量我。“嗨,进来吧。”

我走进厨房,厨房旁边有个小房间,这格局让我回想起多年前的老家。我们穿过短廊,右边通往地下室的门开着,风从底下灌进来。真不小心。我们走进天花板低矮的客厅,香烟从地板上那只烟灰缸氤氲而出,熏得墙壁发黄,家具干瘪。一台大电视机像双人沙发似的靠在墙边。

“能不能麻烦你脱鞋呢,亲爱的?”说着她指了指客厅那脏脏黏黏的地毯,整间房子又脏又破,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楼梯附近还有一小坨狗屎。黛安卓脚步轻盈地在那附近绕来绕去。

她带我到沙发上,走在她后面至少可以闻到三种香味:发型喷雾是葡萄味,乳液是花香调,还有一种……也许是杀虫剂的味道?她穿着一件低领衬衫,一条紧身牛仔裤,戴着青少年戴的那种假钻、假珠宝。显然自以为女人四十一枝花。

我跟在她身后,少了那几厘米的鞋跟,感觉自己简直像小孩子一样。黛安卓转过来,拿侧脸对着我,用眼角余光打量我,我仿佛看见她尖尖的犬牙从上嘴唇底下露出。

她头一歪,说道:“来吧,坐下来。我的妈啊,你真的是天家的人啊!火红的头发,向来是我的最爱。”

我们一坐下,三条短腿贵宾犬立刻冲了进来,项圈像雪橇铃声一样叮当作响,一只一只跳到她的膝盖上。我立刻紧张起来。

“哇,你还真的是天家人呢!”她哈哈大笑。“班恩也是一看到狗就坐立不安。不过我以前养的狗当然比这几只大得多。”她让小狗舔她的手指,粉红色的舌头一伸一缩一伸一缩。“丽比,”她又是那种语气,好像我的名字,甚至我这个人,都是她和某人暗中嘲笑的对象。“是班恩让你来这里找我的吗?你老实说。”

“我从崔伊·堤百诺那边打听到消息,这才找到你的。”

“崔伊?妈啊,你怎么找得到崔伊·堤百诺?”

“他开了一家农具店,电话簿上有登记。”

“农具店?最好那是叫农具店。他看起来怎么样?”

我热情地点点头——在我打算说“他看起来挺不错的”时即时打住,改口说:“那天晚上你和班恩在一起吗?”

“嗯——哼。没错。”她谨慎却又很感兴趣地端详我。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

“抱歉,丽比小姐,你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是班恩跟你说了什么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现在突然跑来找我?为什么是现在?”

“我非得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丽比。哦。”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班恩愿意用他一生的时间来偿还。这是他自己愿意的,你就随他去吧。”

“是他杀了我的家人吗?”

“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班恩真的杀了我的家人吗?”

她笑而不答,那毫无唇纹的丰唇就这样僵着。

“我需要内心的宁静,黛安卓,求求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要的是内心的宁静,丽比?你认为只要找出答案,你就可以问心无愧了?只要知道答案,你的人生就可以得救?你认为在知道答案以后,你就能获得心灵上的平静吗?这样吧!与其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不如接受现实。宁静祷告词是这么说的:‘主啊!求你赐我宁静的心,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一切!’这句话让我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