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2/4页)

哼,没关系,我还有其他家人。

我到的时候,班恩已经在等我了;在我准备好前,他就闪进我的视线。他端坐在玻璃后方,眼神空洞,好像穿着囚服的假人模特。我想叫他不要那样看着我,这让我心里直发毛,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除非我仍然不相信他是无辜的,否则我干吗怕他呢。

我想,我还是怀疑他的。

我在位置上坐下,椅子上还留着上一位访客的余温,湿湿热热,仿佛跟我肌肤相亲。我前后挪动屁股,想把这张椅子占为己有,同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厌恶的表情,可是,就在我伸手去拿话筒的时候,却发现话筒上还留着上一位访客的手汗;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表情,只见班恩皱了皱眉。

“你没事吧?”他问我,我点点头。没事,当然没事。

“你又来了。”说着,他摆出一张笑脸,拘谨一如往常。不管是家庭聚会还是学期最后一天,他总是那副模样,好像一天到晚待在图书馆的小孩,总害怕有人会叫他安静。

“是啊,我又来了。”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不帅,但是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好男人。他发现我在打量他,连忙紧盯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长大了,跟他的体型相比,那双手简直大得不像话。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不过我们连琴键也没摸过。他那双疤痕累累的手,这里一刀、那里一划,宛如暗粉红色的碎纸花。他发现我在看,便举起手,指着一道深深的疤痕说:“骑马摔的。”

我扑哧一笑,看得出来他很懊恼自己讲了个这么冷的笑话。

“哈,你知道这伤口怎么来的,对吧?”班恩说,“都是那头黄五害的,该死的畜生,你还记得吧?”

我们家的农场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我们依然没有替每一头牛取名字。牛还是不要取名字比较好。从小我就知道不可以太喜欢老大、汉克和妞妞,因为一旦它们长大了,就会被送到屠宰场。对,是十六个月,我脑中发出这声响。当它们一岁时,你得踮脚走近它们身边,并且以斜眼相待,好像有人来你家做客却放了个屁,教你又恨又窘。总之,每年生小牛时,我们就用颜色来替小牛起名,在后面加上数字表示胎次,于是绿一、红三、蓝二就这样呱呱坠地,倒在牛舍的泥巴地里,四条腿踢呀踢的,试着在泥坑里站稳。大家都以为牛很傻、很温驯,但是小牛可不是这样。小牛像猫一样好奇、爱玩,所以妈从来不准我进牛舍,只能从夹板之间偷看,但是我记得班恩穿着橡胶靴,试着像航天员般,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接近;靠近后,动作也像在抓鱼一样。我记得黄五,至少名字还有印象,那只小公牛一出生就出名了,它打死不肯做绝育手术,可怜的妈妈和班恩,为了逮到它割掉它的蛋蛋,每天都疲于奔命,直到晚饭时间依然束手无策,怎么斗都斗不过黄五。第一回合惨败的时候,妈和班恩还把整件事当成笑话;每个人都将牛排当成黄五,对着牛排说:黄五,你会后悔的。第二天晚上再讲,只引来几声苦笑,到了第五天晚上,大家都笑不出来了,整件事只徒然显现妈和班恩有多不配务农:他们太渺小、太软弱,手脚太慢,而且能力不足。

要不是班恩提起,我早就把黄五忘了。我真想请他把我想不起来的回忆通通记录下来。

“怎么搞的?黄五咬的?”

“才不是,没那么戏剧性。那时我自以为已经制伏它了,没想到它却把我顶到围栏角落,后腿一踢,我就倒在地上,钉子刺进手背里;是一根栅栏上的钉子,妈早就叫我修理了,至少说了五次。所以,还是我的错。”

我绞尽脑汁,想说几句漂亮的话来安慰安慰他;我到现在还是摸不准班恩喜欢听什么,班恩就先开口了:“去它的,那是该死的黄五的错。”他迅速笑了笑,肩膀一沉,“我还记得黛比,就是她替我包扎的,她在我的伤口上贴创可贴,然后再贴上一张贴纸,就是闪闪发亮的那种,有心形等等各式各样的形状。”

“她好喜欢贴纸。”我说。

“没错,而且还贴得到处都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要不要聊些无伤大雅的话题,譬如天气之类的,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要。

“班恩,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全身紧绷,眼神像鲨鱼般,完全变回囚犯的模样,像个受气包,每天接受别人一次又一次的质问,偶尔发问还得看别人脸色,被问到最后连回答都懒得回答,这种堕落我再了解不过。谢谢,我不想谈这个。反正也没什么损失,顶多被误以为没礼貌罢了。

“你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吧?”

他瞪大眼睛。他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