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号,上午9点42分(第3/5页)

“我想是因为青春期吧!”佩蒂说。蜜雪深吸了一口气——她每次说话之前都要深呼吸,然后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一直说到没气为止——这时她们听见车道上有车子驶近。这条车道很长,开上去之后还要一分钟才会到佩蒂家门口。三个丫头一边大叫“黛安阿姨!黛安阿姨!”一边跑到窗边张望,但佩蒂知道那不是她姐姐。三个丫头发现不是阿姨一定会失望地叹气。她知道是她的借贷专员伦恩,这个人就连车声都比别人霸道。她从1981年跟他纠缠到现在,他还是不肯放过她。路尼当时已经抛家弃子,声称自己不适合走入家庭;离开前他环顾房子,好像这块地是他的而非佩蒂的,但其实这块地是佩蒂的爷爷奶奶传下来的。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娶她和毁了这个家!可怜的路尼失意潦倒,那是1970年,大家都说种地能发财,那时他真是踌躇满志,梦想着靠务农发财。哈!她站在厨房里回想这段往事,真是笑死人了。1974年,她和路尼从爸妈手上继承这块土地,这可是一件大事,比她初为人母和初为人妻都要重大。她父母善解人意、沉默寡言,对她结婚生子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感到兴奋;路尼那时候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但他们从未说过他一句坏话。十七岁那年,她挺着肚子回家,跟爸妈说她要结婚了,他们只“哦”了一声。就这样。光这声“哦”就已道尽一切。

继承土地那天,他们在农场上拍了一张全家福,她到现在还留着那张照片。照片已经模糊,只见她父母笔挺地站着,一脸骄傲,对着镜头腼腆地笑,她和路尼则咧着嘴、一脸得意,手中高举着香槟。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头发还很浓密。她爸妈从来没喝过香槟,为了那次土地交接还特地进城去买。大家用果酱罐干杯。

后来事情每况愈下,这也不能完全怪路尼;当时大家都认为地价会不断飞涨,“土地只会越来越稀有,怎么能不赶快多买一些呢?”“多种多赚!多种多赚啊!”这在当时俨然成为一句口号。要敢冲!要敢赌!眼高手低的路尼怀着远大的梦想,在领子上打了一条领带,颜色像青柠雪酪那样绿,厚度跟被子一般厚,拉着她一起去银行,就这样哼哼哈哈借到了一大笔钱,比他们盘算的还多出一倍。早知道就不要借那么多了,但是借贷专员叫他们不要担心,“钱”景一片大好。

这简直是大放送嘛!路尼乐开了花。家里不久就添了新的拖拉机,原本的四行播种机还没坏,立刻又添购了六行的播种机。那年他们还买了一辆红色的克劳斯耕耘机和崭新的约翰迪尔收耕机。邻居韦恩·艾佛里也有五百英亩[1]的田地,但是每次看到他们添购新品,一对眉毛总是不住跳动,嘴巴上也免不了要多说几句。路尼的土地越买越多,甚至还买了新的渔船,每次佩蒂问他:“你确定吗?你确定吗?”他就会脸色一沉,说她竟然这么不信任他,让他很心痛。谁知道,老天爷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们的希望毁于一旦。卡特总统为了让苏联垮台,竟然罔顾农民利益,下令粮食禁运到苏联;此外,利率飙升、油价暴涨,借贷利率瞬间升到百分之十八,银行纷纷宣告破产,还有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国家(什么阿根廷的?)跑来瓜分市场大饼,连远在堪萨斯州金纳吉镇的她也遭受波及。连续几年经济不景气,路尼便一蹶不振了。他说到卡特就有气,成天骂他骂个不停。路尼每次看新闻、喝啤酒的时候,只要电视上闪过卡特那两颗兔宝宝牙,他立刻目露凶光,讨厌卡特讨厌到好像真的跟他有仇一样。

路尼把错怪到卡特头上,左邻右舍则把错怪到她头上。每次韦恩·艾佛里看到佩蒂,嘴里总是忍不住啧啧两声,似乎在嫌她丢人现眼。没破产过的农民就是没良心,看到你就好比看到你裸体在雪地上玩耍,玩到流鼻涕还想把鼻涕往别人身上擦。去年夏天,阿肯色城附近某个农民的送料斗出了毛病,就这样把四千斤的麦子往他身上倒;这个身高一米八二的彪形大汉被活埋在麦子里,等不到人来搭救,就像受困在流沙里那样呛死了。刚开始金纳吉镇的人都很同情他,很遗憾竟然会发生这么诡异的意外,后来大家发现死者的农场早已破产,立刻改口说:“哎呀,他自己应该要更小心的。机械这种东西平常就要保养才安全。”这些人翻脸的速度还真快,而那个死者也真可怜,竟然死在自己来之不易的收成中。

叮咚,噩梦成真,果然是伦恩。他把毛线猎帽递给蜜雪,厚重的大衣交给黛比,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拂去便鞋上的积雪,露出底下崭新的皮革。她想,班恩看到一定会颇不以为然吧。每次新球鞋一到手,他总是先好好蹂躏一番,还要妹妹轮流在上面踩,不过他现在都不让妹妹接近他了。在沙发上的丽比抬头瞪了伦恩一眼,视线随即回到电视上。丽比喜欢黛安,可是这家伙不是黛安,他竟敢这样突然跑来,害她还以为是她心爱的黛安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