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十五章 萝卜(第3/5页)

“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血迹?”

“咋没有?满处都是血!”单十六的妻子阿蔡走了出来,眼里满是后怕,指着地上比画,“门边一大摊,门外棚子下头那根凳子边一小摊。我把那血帕子和布裹成一团捧着,到河里去洗,血水沿路洒了一溜。今早起来看,从门到厨房地上也洒了一溜。”

“是我手上的血,我去厨房里洗过手。”单十六补充说。

“我让他去河里洗,他却忙着要去请赵太丞。厨房水瓢、缸沿儿、盆子、菜筐子里到处沾的血。还好上午店里没人,若让客人见了,还敢做生意?尤其门边这一大摊,我铲了两锹炉灰都没吸干净,这会儿还有印子呢。”

张用弯下腰拿灯照过去,见门边地面上果然有一大片灰印子。他又弓着背朝厨房一路细细照过去,阿念也忙挑着灯笼过来照。地上也隐隐有些扫抹后的暗痕,仔细瞧,辨得出原本是一滴一滴,或左或右或中间,横隔不过一尺,断断续续一直延到厨房里头。厨房临着河岸,灶台靠着里墙,一张大案板摆在窗边,上面摆着砧板、菜刀、几摞碗碟。右墙边则并排摆着米缸和两个大竹筐,一个筐里几只尚未煺毛的鸡鸭和几只生猪头,另一个里装了些青菜葱韭萝卜。墙角则是水缸,缸沿上果然有两滴血痕。张用又照向菜筐,菜筐沿儿上也有几点血迹。

他回头一瞧,其他几人全都跟了进来,他从那菜筐里取出一根青头萝卜,回头问:“解八八嘴里含的那根萝卜呢?和这个一样吗?”

“一样!”阿蔡叫起来,“怪道今早我来看时,菜筐里菜叶子上有几点血迹!我还骂我丈夫张着血手到处乱摸,赶紧把那几片菜叶子摘下来丢了!”

“解八八嘴里插的那只萝卜我收在柜子里了……”单十六忙转身出去,很快又回转来。手里拿着个旧布卷儿,他打开布卷儿,里头是个青头萝卜。

张用将手里的萝卜并过去一比,果然一样,根须上都沾着些红泥。

单十六忙说:“这是去年的冬萝卜,一直藏在地窖里,就剩最后几个,前天才取出来,里头都絮糠了,不中吃,只能拿来炖汤,取些味道。”

“那凶犯钻进这厨房,咱们都没听见!”阿蔡怪嚷起来。

“昨晚月光钻进我房里,我也没听见,哈哈——”张用笑着走了出去,来到店门外,其他人全都跟了出来。棚子下左右各摆着一张长方桌、两根条凳。

阿蔡指着左边靠外那根凳子:“就是这下头有一小摊血。”

张用俯身一照,地上也有片乌印子。他略想了想,而后直起身子,笑着朝河边望去。

阿蔡在一旁又说:“我去洗帕子和布,到河边一路滴的都是血,不过白天上下船来往的人多,都踩没了。”

张用却听而不闻,笑着念起《庄子》里的句子:“摄缄滕,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滕扃鐍之不固也……”

众人都有些纳闷,张用回头望向一脸蒙然的胡小喜:“鼻泡小哥,这里已经查完,咱们去看那唐浪儿的亡命地。”

他将油灯交还给单十六,骑上驴子就往虹桥那头赶去。其他几人也忙骑驴跟着。这时已近午夜,店铺的灯光都已灭了,沿河街上更不见人影。张用想着这萝卜案,比他预料的更加幽曲,让他越发畅快。

一路上了虹桥,却见有个人影立在东桥栏边,望着河两岸。张用经过时,就着月光一瞧,是个中年男子,身上挎着个木箱,背影微偻,心神凝注,浑然不知周遭。他立刻认出来,是宫中画院待诏张择端。

张择端工于界画,最善画宫室楼台舟车。几年前,他曾找见张用和好友李度,向他们请教屋宇间架构造。张用见他为人木讷,不通世故,全部心思都在画上,是他最爱的一等人。无事时常去寻张择端,逗他说笑。张择端却从来听不懂顽笑,张用自己笑得要倒,他却愕然张大眼,像是在瞅一幅乱抹的画一般。张用正是要看他这神情,便笑得越发开心。

他见张择端半夜立在这里,自然又是在琢磨一幅新画,便扯住驴子,下去悄悄走到张择端身后。张择端却浑然未觉,口里喃喃念叨:“米家客店前两只,房家客栈、章七郎酒栈前五只,力夫店前两只,左岸一共九只船。还有,米家客店前外头那只船上丢了一根红头萝卜……”

张用一听,大为纳闷,忙问:“红头萝卜?”

“嗯。”张择端却并不诧异,更没回头,继续呓语般念叨,“不过,那只萝卜丢得晚一些,不必画进去。梅船上那具棺木下得早,也不必画……”

张用知道这人一旦入痴,便是陨石也砸不醒,便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回去,见胡小喜诸人都停下来望着他。他翻身上驴,说声“走”,驱驴便下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