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四章 空宅(第2/4页)

烟里笑,尘中傲,一点狂心不倒。山不往,水无还,此行天地宽。

他朗声吟唱,歌声在空街回荡,犄角儿忙劝:“小相公,小声些,当心人骂!”

“惊起梦里客,唤取同游人。哈哈!”

张用仍自顾自吟唱,果然引得一路狗吠人怨。他却浑不介意。一路过了蔡市桥,正对一条巷子,这才止住声,驱马走了进去,来到银器章家院门前。院门关着,阿念忙赶上前,小心伸手一推,门扇应手而开,现出里头庭院,一片空静,遍洒月光。

阿念伸头望了望,小声说:“还是没有人。”

张用跳下马,将缰绳甩给犄角儿,迈过门槛,大步走了进去,站在院子中央环视四周。这座宅院屋宇高大,庭院敞阔。章仝祖籍河北,家小、老店都在大名府,他常年往返于两地照管生意。这里只有一个侍妾、几个仆役。不过他爽快喜客,故而在京中典了这院宅子,用来待客。京城各行都有“上行之所”,供行首行员碰面议事。他便把自己这宅子让来兼做了银器行的行所。

少年时,张用曾随父亲来章家赴过几回宴。庭院格局未变,只有左右两株柏树比当年高大了许多。院子里一片寂静,堂屋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

犄角儿将马拴在门外马柱上,小心跟了进来,刚要开口阻止,张用已经走进了前堂。借着月影一觑,堂中陈设不似当年,原本左右两排客椅,正中靠里墙一张桌案、两把主椅。这时,所有椅子在堂中围作一个大圈,每张椅子前一只高几,几上摆着茶盏。看来是不分宾主,围坐一圈,好说话议事。张用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张椅子。

“我家小娘子就坐在那屏风后边。”阿念小心跟了进来,指向墙角。

张用走了过去,里面越发幽暗,只能依稀辨出角上果然立着一架屏风。他绕到屏风后面,隐约见那里也摆着一张高几、一把椅子。他伸手去摸那高几,却碰倒了一只茶盏,当啷一声,茶盏摔碎在地上,异常刺耳,惊得犄角儿和阿念一起叫起来。

“可惜,盏壁有釉泪,该是建窑油滴盏。”张用笑着又凑近那把椅子,弯下腰贴近椅面,伸鼻子嗅了嗅,隐隐一缕淡香,茉莉、素馨、辛夷和着一丝沉香,“阿念,你家小娘子屁股留的香气还在,她熏的香,是香药柏家买的?”

“才不是呢。我家小娘子原先倒是只买柏家的花蒸香,用了两年,她嫌里头的辛夷气味闷人,便自家合香来蒸,用荔枝壳替了辛夷,蒸出来的辛香气比柏家的要清香许多呢。每年我就盼着七夕那几天,小娘子合香的时候,能得荔枝吃——对了,姑爷,这香气世上只有我家小娘子才有,闻着这香气,就能找见我家小娘子……”

“好主意!”张用一边笑,一边摸着墙找见侧边的一扇门,穿到了侧房。

阿念和犄角儿一边低声争辩能否循香找人,一边忙跟了上来。

侧房也没有人。张用从中间桌上摸到火石、火镰、火绒、灯盏,便打着点亮了油灯。四周一瞧,器具物件都摆放齐整,衣架、箱笼里衣物也都叠挂得好好的。他又穿到后边,一座四合院落,共十二间房。他每间都进去查看了一番,都一样。有两间卧房箱笼里甚至还见到两个钱袋,里头各有不少银子铜钱。

“先睡觉。明天再瞧。”张用吹熄油灯,躺倒在最后一间卧房床上。

“在这儿睡?”犄角儿惊问。

“这床比我的舒坦。”

“那我呢?”阿念犯难起来。

“这么多间卧房,随意选。”

“我不敢睡这里,鬼森森的怕人。”

“犄角儿,你跟她睡一间房。”

“这不成!”两人一起嚷起来。

“有什么不成?快去!我要睡了!”

张用一向说睡就睡,眼一闭,没一刻,便已死了一般。

宁孔雀站在新宋门外,望着城门洞不断进出的人,心顿时凉了。

她从虹桥北头甘家面店一路打问过来,一个卖糕饼的老者昨天见到一乘轿子、一辆太平车进了新宋门,那车上罩着黑油布,瞧着方方长长的,像是棺木。可这新宋门每天不知进出多少人,一旦进了城,行人车轿都多,极易混迹,便就难寻了。

宁孔雀呆立在城门前,不住寻思。姐姐常年只在屋里织缎,大门都难得出。只有年节,宁孔雀强拖她去看过几回灯、赏过几次春。这些年来,莫说男子,便是妇人,姐姐见过的也只有那几个。她没经过什么世事,性子又柔懦,自然极易受骗。那年轻男子一定谎称我爹或我托他去接姐姐。

那年轻男子一伙人难道是拐子?姐姐样貌性情都好,又会织缎,比卖到勾栏里更值价。想到此,宁孔雀顿时慌起来。

虽然自己处处好强,有一样却远远及不上姐姐——那温柔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