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15/29页)

“绕着那个海岬游过去呢?”

杰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耸了耸肩说:“除非你想被割成碎片。水下的礁石像刀片一样锋利。”

本顿说:“我的祖父是一位攀登者,他曾经教过我。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下去的话,我们应该能爬上来——如果有这么一条隐秘路线的话。”

“小教堂以南三十码有一条登山路线。那是唯一能爬上来的地方,但是不适合新手爬。你攀过的最危险的线路在什么地方?”

“多塞特海岸的塔特拉山,靠近圣安塞尔姆。”本顿心里嘀咕着,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千万别问我是什么时候爬的。

等他说完,杰戈破天荒地看了一眼他的脸,问道:“你是休·本顿-史密斯的孙子?”

“是。”

杰戈沉默了几秒钟,接着说:“好吧,我们快一点吧。你最好能帮我搬一下装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二人将凯特留在崖边。几分钟后,他们回来了。杰戈自信地走在前面,肩膀上挎着绳索。本顿则扛着其他装备跟在他身后,心里暗想着:他对这座悬崖了如指掌——他以前爬过。

杰戈扔下绳索,说道:“你最好把外套脱掉。鞋子似乎还说得过去。试戴一下这些头盔,看看哪顶合适。有红色徽章的那顶是我的。”

这里的圆形巨石体积更大,脚下的悬崖比他们此前曾经过的任何一段都更狭窄。杰戈戴上头盔,接着眼明手快地挑选出中意的岩石,凯特和本顿看着他抽出三根宽带子,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并用一个穿索铁锁固定在巨石上。本顿看着他将繁重的金属夹拧紧,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想起过“穿索铁锁”这个词了,而那些所谓的宽带子其实应该被称作绳套。他必须记住这些装备的名字。杰戈解开绳索,将绳索的腰部穿过穿索铁锁,然后伸展双臂捋顺绳子,再将绳索的两头重新盘起来抛下悬崖。绳索一路下坠,有节奏地展开,形成红蓝相间的闪耀图案。

对本顿而言,时间仿佛在一刻停滞了,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失去了控制,接着沉浸在回忆中。他再次回到十四岁那年,和祖父一同站在多塞特海岸那座悬崖的崖顶。他的祖父,也就是一直被他称之为休的那个人,曾是一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二度受勋的战斗机飞行员。动荡的年代过去后,他却始终难以适应世俗的生活,最好的朋友们纷纷在战争中送命,只留下他一个人,而他就像一位幸存者般心怀愧疚地活下来。少年时期的本顿十分仰慕他,一心想要讨他欢心,即便在那时他就已经察觉到祖父脆弱、近乎虚假的躯壳下隐藏着一种失落与羞愧。休曾经是一位狂热的业余攀岩爱好者,在他的孙子看来,闯入天空与岩石间的那片无人之境对他而言不仅只是一项运动而已。弗朗西斯——休从来不叫他本顿——渴望拥有像他那样的激情,那时候他就明白祖父是在教导他如何控制自己内心的恐惧。

本顿大学一年级时,休在尼泊尔的一次攀岩中坠崖身亡,从此以后他对攀岩的热情便慢慢退却了。他的朋友中没有人攀岩,而生活中还充斥着其他一些更引人注目的兴趣。此刻,他沉浸在这短暂的回忆中,仿佛听见了休的声音。攀岩是一项非常严苛的运动——非常严苛——但是我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弗朗西斯。对吗?

是的,休。我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传入耳朵里的却是杰戈的声音:“攀岩是一项非常严苛的运动,但是既然你已经攀过塔特拉山,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对吗?”

本顿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退缩的机会。一会儿,他就要站在礁石林立、被海浪拍打的狭窄海岸,面对一次危险的攀岩,或许还有一位凶手正等着他。他的脑海里回响起凯特的那句话:达格利什认为杰戈不是我们要找的凶手,而达格利什从未失手过。

他看着杰戈回答道:“我准备好了。”

本顿脱掉外套,寒冷的海风吹透了细羊毛针织衫,仿佛一块冰凉的膏药紧贴着他的后背。他将安全带扣在挂着穿索铁锁、绳套和岩石塞的腰带上,试戴了两顶头盔,从中选了一顶大小适合的,系紧绑带。他看了一眼凯特。只见她表情僵硬,一脸焦虑,然而她什么也没说。本顿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说:你不必这么做,我没有命令你这么做。但是他知道将决定权交给他反而免去了她的责任。她可以阻止他,但是她不能命令他去爬。不知道为什么,他为此感到高兴。这时,凯特从凶杀案调查工具箱中取出塑料证物袋和一副搜查手套,递给他。本顿一言不发地接过来,塞进裤子口袋里。

杰戈检查了绑着巨石的绳套,并对其牢固程度表示满意。本顿在一旁看着,随后将绳索的末端穿过腰间的穿索铁锁。过去的记忆又回来了,他将绳索甩过右肩然后绕过后背。没有人说话。他回想起过去攀岩的例行准备工作总是在沉默中完成。这是一项正式、志在必得的仪式,赋予自己勇气与决心,在他看来,祖父仿佛一位受命的牧师,而他则是祖父的随行者,二人正在履行一项无言、烂熟于心的祭司仪式。可杰戈一点儿也不像牧师。本顿试图以一种嘲讽式的幽默化解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对自己说:本顿,你似乎更有可能成为祭祀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