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5页)

“在看什么呢,两位老先生。”

在欣赏窗外景色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硬朗的老人走到我眼前。曾经浓密的金发虽然已变得稀疏暗淡,但梳得很整齐,一如既往那么俊俏。他穿着衬衫,戴着胭脂色的波洛领带,亮茶色的夹克与黑色休闲裤搭配得刚好。

“呀,莱纳斯。好久不见。”

时隔三年的相聚,我站起来跟他握手。曾经特别好看的绿色瞳孔已随年岁变得黯淡,茶色的斑点也在不断增加。他比我们稍晚离开战场,回到美国后没有回家乡芝加哥,而是去了新英格兰州。这之后,他来到了奥哈拉的老家。说起来,那时候还是我和他一起看着奥哈拉去世的。现在“奥哈拉纺织品商店”的经营者就是莱纳斯。莱纳斯几乎不在战友面前表现悲伤的情绪,但当我知道他一生都惦记着死去的战友时,我很是吃惊。他和奥哈拉小五岁的表妹结了婚,现在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斯帕克坐在座位上托着腮,懒洋洋地与莱纳斯握了手。

“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顺利。”

见莱纳斯俏皮地眨了眨眼,斯帕克不爽地绷紧了脸。看着他们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好像一开始斯帕克是不怎么待见莱纳斯,要是没有奥哈拉,我可能也不会和莱纳斯要好到如此程度。

“待会儿结束后也给温伯格打个电话吧。毕竟安排聚会的是他。”

“那可是满世界到处飞的大作家啊,没有必要特意去向他汇报吧。”斯帕克酸溜溜地说。

莱纳斯对斯帕克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坐到了我旁边。而当他拿起不再香脆的薯条时,突然“啊”地叫出了声。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自动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完全秃顶的头上四四方方的额头很是显眼。穿着淡蓝色的外套和羊绒裤的高大男子注意到莱纳斯后,踏着缓慢的步伐向我们走近。

“邓希尔。”

我又老又干的手掌久违地渗出了汗水。时隔四十四年再次见到克劳斯·索默尔,他面容憔悴,或许是因为眉毛也随着头发一起掉光了的缘故,本来就像帽檐一样的额头使他变得比以前更像“科学怪人”了。

索默尔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大到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他僵硬地笑着走来,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呆住了。

“哎呀,总算来了。路上受累了。”

莱纳斯慢慢地站起来跟索默尔握手。接着索默尔又斯帕克跟握了手,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

复杂的情感在胸中卷起旋涡,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我想起了帮他逃跑时的场景,他救我一命时的场景,最开始相处不融洽对他冷冰冰的场景,以及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劝我对他友好一点的场景。

然而,看了一眼我就明白了,这个老人并非我所认识的菲利普·邓希尔。活在我记忆中的邓希尔并不是这个人。四十四年的时间太长了……想开之后我绷紧的心弦松弛了下来,胸中一片海阔天空。

“还记得他吗,他是科尔。”

我感到莫名的轻松,站起来跟他握了手。索默尔稍显羞涩地微笑着点点头,坐到了斯帕克给他拉出的椅子上。

“麦当劳啊,听倒是听过,来还是第一次。”

曾经一口流畅的英语如今夹杂着浓厚的德语口音,索默尔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嘶哑,时而像是声音卡在喉咙上,时而像是摩擦着空气。

“是的啊,东边不允许开店那就没辙。”斯帕克把烟递给索默尔,索默尔抽出一根放到鼻子跟前,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真好闻,美国香烟就是好。”

我们为了与克劳斯·索默尔见面,请了假坐了好久的飞机才来到西柏林。大约十年前,以纪实小说家的身份驰名天下的温伯格,经过与东德当局的长期交涉,最后才得到了采访的许可,与索默尔见了面。温伯格滞留东德期间,遭到了窃听、邮寄物品的检查、斯塔西的监视、出境时的身体检查等他称之为“屈辱大套餐”的待遇。但以此为代价,温伯格确认了索默尔一家人还活着,也知道了他们的住处。之所以温伯格没有来到这儿也不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是为了小心行事,不让东德对他进行警戒。

上个月柏林墙被推倒,东西往来不再需要进行检查。温伯格向事先已调查好的我们的地址寄了信,之后莱纳斯再进行了具体安排。多亏了这些,我们原本快要放弃的重聚计划才得以实现。而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在美国等到了好消息。

索默尔变得比年轻时更加沉默不语了。他平静地对聊天内容做出反应,倾听着关于曾经战友的话题。我们也简要地说明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