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79年 初夏(第10/18页)

星期五上课的时候,老师有事要去办公室,让学生们在教室里自习。那个爱哆嗦腿的女孩跟往常一样用脚尖敲打着地板,这时,一个在外科住院的男孩受不了,在前边喊起来:“吵死了,别哆嗦了不行吗?叭哒叭哒的,吵得人头疼,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挨说的女孩羞得低下头,满脸通红。但是,她的脚尖还在叭哒叭哒地敲打着地板。她无法控制自己。

长颈鹿站起来,压低声音回击外科病房的那个男孩:“你他妈的才吵死了呢,闭上你的臭嘴!”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瞪着眼对他说,“你那儿散发出来的臭味儿我们这儿还受不了呢,出这么点儿声儿你瞎嚷嚷什么!”

外科病房的男孩体格健壮,但左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虽然感到长颈鹿不好惹,但已经欲罢不能:“去你妈的!动物园里的东西,都是神经病!大家为什么不说话,你们不嫌吵得慌吗?”叫的声音更大了。

长颈鹿要过去揍他。刺猬一把拉住他,然后走到外科病房那个男孩身边,笑着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男孩吓了一跳,看了刺猬一眼,慌慌张张地把书本装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教室里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师回来了,发现少了一个学生,就问:“身体不舒服吗?”

长颈鹿不等别人回答,大声报告说:“好像是吧。”

老师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又开始继续上课。

下课后长颈鹿和刺猬又在老地方等优希。这次是俩人一起上前搭话。优希无可奈何地站住,还是没说话。俩人非常失望,漫无目的地走到八号病房楼后面的净水罐旁边,有气无力地靠在净水罐周围的铁网上。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碰到讨厌自己并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时,可以打他、踢他、推他、骂他,总之有各种方法对付他。可是现在,他们希望这个人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并对自己怀有好意,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才好,他们还没学过。

“怎么办呢?”过了一会儿,长颈鹿问刺猬。刺猬看了长颈鹿一眼,没说话。俩人同时长叹一声,沉默不语了。

就在这时,一个生硬的声音钻进了他们的耳朵:“什么事?”

优希站在他们面前,虽然板着脸,但目光分明跟他们碰在一起了。俩人又惊又喜,拼命地在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词句。终于,长颈鹿先说话了:“也没什么事……”

一看优希转身就要走,刺猬赶紧说:“等等!你还记得我们吗?”

长颈鹿也说:“是啊,在海里,我们见过面啊。”

优希不凉不酸地说:“记着呢,怎么了?”

长颈鹿语塞:“怎么倒是没怎么……”

刺猬突然想起一个话题,赶紧问:“住院,习惯了吗?”他怕优希走了,又连珠炮似的说,“病室里没人欺负你吗?不过你那个病室都是除了自己的事什么都不关心的,我想不会欺负你的。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告诉我们,我们哥儿俩一定尽力帮忙。我们就是想跟你说这些。”

长颈鹿连忙点头表示赞同。优希就像戴着假面具似的,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忽然,她小声问道:“刚才,在教室里,说什么来着?”

“在教室?”长颈鹿没弄明白优希指的是什么。

优希朝教室那个方向努努嘴:“你在那个左手打着石膏的男孩儿耳边小声说什么来着,为什么他吓得什么似的跑了?”

刺猬被优希突然这么一问,有点儿不知所措:“啊,也没什么。我跟他说呀,睡觉的时候要当心……我们八号楼不一定谁呀,会往你耳朵里灌上油,再点着火……”

长颈鹿笑着对优希说:“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太简单了,外科病房管得松,随便出入。不等那混蛋醒过味儿来,半个脑袋早烧焦了。”

优希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掂量他们说的话有多大成分是真的,然后,既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们:“好朋友?”

“你指谁?”长颈鹿问。

“你护着的那个,用脚尖敲打地板的那个。

长颈鹿皱了皱眉头:“倒不是护着她。我是看见那种看不起人的东西就生气。不管他说我们八号楼的谁,我都觉得他是在说我。”

“在外科住院的,马上就能出院,所以跟外面世界的人一样,总认为他们是绝对正确,我们是绝对错误。他们学习不好,从来不怪他们自己,只怪我们这些人干扰了他们。他们从来想不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也可能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步,他们没有这种想像力。就算有,他们也不敢想。

刺猬想把平时跟长颈鹿谈论的话题传达给优希。虽然这是个很难理解的话题,但刺猬认为,优希这样的人是能理解的。优希又停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什么时候爬山?”她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