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狂奔(第10/19页)

我想起雪晶充盈着泪水的眼睛,再去看袁适,觉得无比坚定:“彬一直在寻找自己死亡的替代品。”

“什么能替代死亡?”

“另一个死亡。”

“所以他永远不会停止杀人。”他放下翘着的腿,靠在了床边,“除非……你不是要去抓他。”

“嗯。”我勉强挤出一点儿微笑,幻想能掩饰所有一切,“希望我能成全他。”

九点多,夜班护士第一次进来帮我换了点滴液,等她离开后,我把门外站岗的便衣民警叫了进来——每次去上厕所都得由负责看守的人帮我摘下手铐,并且全程陪同。

“哎,赵哥。”那孩子身着青色的运动夹克、洗得泛白的浅蓝牛仔裤,留着四六分的小平头,脸颊上洋溢着青春的光泽。我不自觉地叹息,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我说着指了下门外洗手间的方向。

“好嘞!”他飞快地替我解开束缚,并且把点滴袋挂到移动支架上,好像生怕哪个动作慢了会被教官训斥一样,“您慢点儿,我帮您推架子……嫂子今天没来啊,是不是值班?”

我掀起被子,坐到了床沿边,一边支楞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边随手拔掉点滴针头,然后畅快地抻了个懒腰——躺了快一个月,再不走人我会死于褥疮溃烂的。

那小警察大概是没看到我拔针头的动作,微微一怔:“哟!您的点滴……我去叫大夫……”

我左手一叼他右腕:“别急兄弟,先坐下。”

“啊?”他没挣扎,但似乎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我微微眯起双眼,用关怀的语气重复道:“我说:先坐下。”

他不安地缓缓坐下,被我控制的右手刻意悬空举着,生怕我会九流武侠小说里的“采花神功”,随时掐死他的“软麻穴”,然后把他变成任人鱼肉的烂泥。

我让双脚着地,套上拖鞋,臀部倚在床边,松开了他。

“兄弟,叫什么名字?”

“金勇刚。”他不敢抬头看我,直愣愣盯着我手背上渗血的针孔,末了还不忘礼貌地追了句,“叫我小金就好了。”

“小金啊……”我从床头柜上拿纸巾把手背上的血迹擦掉,顺带清理了下粘满汗毛的胶布,“知道我是谁么?”

他刚要开口,想了想,搞明白了我问题的深意,给出同样的回答:“是,知道。”

“那就好。”我左手压住他肩膀,探身从他腰间的皮套里取出手铐,他身体激灵了一下,我用手稳稳地按住他,耳语道,“我不想伤你,兄弟。别乱动。”

我把他铐在床头,伸手:“钥匙,还有台子和电话。”

金勇刚意外地配合,就好像私藏零食被发现的孩子,我说一样,他上缴一样。

我把这三样东西放到他够不着的窗台上,关上门,从橱柜里取出袁适拿来的名牌包,开始整装。金勇刚始终没敢抬头看我,也没敢问什么。我收拾好东西,走回床边,问他:“以前没见过你,来支队多久了?”

他总算偷偷瞄了我几眼,每次目光接触又慌张地缩回去:“不、不到一个月。”

“这行不好干啊。”我拍拍他,指着墙上的一个红色按钮,“按这个,护士就会来;当然,你也可以拖着床到窗台去拿钥匙——我只希望你一小时之后再做类似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

“赵哥,你……”

“我要去抓韩彬。回头队里找你做笔录的时候,告诉他们:如果我有什么发现,会及时汇报的。哦对,还有,让各色上级领导不用考虑怎么处分我了,等完事回来,我也不打算继续穿这身制服了。”我拍拍他示意他抬头,然后朝自己的脖子比画着,“看见了么?在两侧颈动脉的位置,用指甲轻轻捏出点儿淤血来,回头就说是我从后面把你勒晕的,省得挨骂。”

他认真地看着我——不是我的手,而是整个人。我看了看袁适提供的卡地亚手表,意识到就算支队不会认真追我,时间也不宽裕,还得赶飞机呢。

向外走的时候,金勇刚突然叫了我一声:“赵哥……”

我回身,歪着脑袋看他:“嗯?”

“我想……我会如实汇报……我一向、从来不太会说瞎话……当然,我是说一个小时之后……”这孩子的的窘态让我几乎有些内疚,“您……您注意安全。见鬼,这、这怎么交代……”

我一时间不知是该客套还是安慰或鼓励他,年轻特有的热诚与执念灼伤了我。

孩子,这个职业,从来都与安全无关。

03

四道镇给我的感觉总是很不友好:上次来是大雨瓢泼,搞得极其狼狈;而这次,蒙蒙细雨伴随着我再次踏上了那唯一的一条柏油路。雨势虽不大,却夹着霜,最后竟慢慢变成了小雪。